君是南山遗爱守,我为剑外思归客。
 

[荀郭]杏雨沾衣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这个时节许都常下小雨,雨是极细密的。开了窗望出去,总是绵绵小雨,落得杏花沾衣。

 
 

每逢这种时候,若是不在行军途中,郭嘉总要拎着一坛好酒来扰荀彧的清幽。

 
 

荀彧随侍的下人起先还常常要去通报一声,后来干脆见了郭嘉到访便径自去备酒了。反正他自己带的那一坛是总也喝不够的。

 
 

“文若兄!”

 
 

荀彧正看着近些日子粮草调度的奏疏,听到这声音便要起身去迎,一抬头却看到郭嘉从窗口翻了进来。

 
 

“你呀,”荀彧叹了口气,又返身回来坐下,“有门不走,非要爬窗。”

 
 

郭嘉嘻嘻地笑,把酒往桌上一放,“能吓文若一跳,不也很有意思吗?”

 
 

嗔怪还是化成了一抹笑容。

 
 

他们二人同出颖川,求学时便相识,郭嘉小荀彧几岁,得他照顾,又意气相投,虽年岁相差不少,却情同手足,如胶似漆。虽然更多时候是郭嘉粘着荀彧多一点。不过郭嘉聪敏,生性不拘,惹人喜爱,荀彧也总是乐得被他粘着。

 
 

从前郭嘉有个毛病,每逢换季总是浅眠。夜里睡不住了就要往荀彧这边跑,每年如此,每季如此。直到后来不换季的时候郭嘉也会抱着书典过来,在烛下一同翻看,然后借口天冷,又钻到荀彧的被窝里。

 
 

后来浅眠的毛病渐渐好了,赖着荀彧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直到如今他得空时还是要像这般趁夜跑来,聊诗书经典,或评点一两句天下格局。直到荀彧困不住,便环了人在臂弯里合身躺下,郭嘉也就安分地不说话了。

大概荀彧本身就是一味安神的香。郭嘉想着收了收搂着人的手臂,头抵着他的脊背迷迷糊糊睡过去。

 
 

*

不记得是哪一年,也是三月。荀彧左右推掉了三公之封,思虑未平,曹操又采纳了郭嘉的进谏要举师北上,一时军中事物繁多,全落在荀彧头上安排。郭嘉倒是清闲自在一些,却也忧虑难停。好容易腾出了一晚的空,仍是拎了一壶酒,趁月踏歌而来。

 
 

雨早已停了,菡萏还未发。几棵翠竹,一池春水,也落得一个霁月清风的透彻夜色。因他这次早早差人知会了一声,荀彧已候在了院里。

 
 

他正给小铜炉里添着炭火,郭嘉的哼唱远远地随着风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那是颖川的小调,算不上生疏,也谈不上感慨。只是听到郭嘉哼唱起来便兀地心中一热,眼眶湿润起来。

 
 

郭嘉的身子不算好,荀彧是知道的。所以当时郭嘉提议远征乌桓时荀彧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一来此计为之过险,二来郭嘉的身子骨随军急行必然是要吃不消,可郭嘉却格外坚持。

 
 

“明公谋天下之大计,总比嘉的身子重要得多。”郭嘉当时是这么给荀彧说的。

 
 

是了,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哪怕知道自己的状况,也仍旧要兵行险招。荀彧是理解的,他们的梦想都寄托在一处,便是共同追随的那位主公。

 
 

荀彧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起身去放下了亭子里挡风的布帘。明月透着竹影,炉上酒香,烛火映了人一双。

 
 

郭嘉同荀彧随意聊着,从如今天下局势谈到旧时颖川师友。时而高声大笑,时而垂泪满襟。到后来就成了两个人行着酒令一杯接一杯地喝起酒来,高歌相和。

“哎呀,看来又要输了。自罚一杯。”

 
 

荀彧看他喝得急,脸上已飘起红来,拦下了他再取酒的手,皱着眉头道:“少喝些罢。”

 
 

“当此良辰,不该尽兴?”郭嘉问。

 
 

他已有几分醉了,语调上飘,可仍旧是笑着。荀彧便伸手把他搂在怀里,“不许再喝了,夜风寒凉,再染了病可就麻烦了。”

 
 

荀彧就压在他的耳边,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那种似有若无的香气就环绕着他,安神定性,叫人心绪一下子便沉静下来。惹得他也不自觉地往荀彧身上凑了凑,换来一个落在耳边的吻,轻得像春末的绵雨,沾衣的杏花,细微得叫人难以察觉。

 
 

郭嘉知道荀彧是担心他身体,此去必是舟车劳顿,不得休歇,本来他旧疾还未能痊愈。这条小命保不齐就得交代在路上。

 
 

“归去来兮,”郭嘉不在意般笑笑,“不过让文若这般担心,嘉当浮一大白。”说着又满了一斛酒,朝荀彧举了举杯。

 
 

荀彧没再拦他,干脆也满了酒,陪他一饮而尽。

 
 

*

 
 

荀彧醒过来时,案前的安神香还燃着。今夜天气不好,没有什么月光。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起,相逢唯有在梦中。

 
 

他脸上未干的泪痕顺着眼角的皱纹直直淌入枕巾里,落了尘灰的幔帐像天边散不去的浓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一直到天色将明,笃笃的叩门声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应了一声,侍从便进来低声回禀道:“大人,丞相托人给您送来一只食盒。”

 
 

“是了,放下吧。”

 
 

熹微的晨光里依稀又透出梦里少年的身影,从暮春三月,到临秋末晚。

 
 

案上的香已燃尽了。有如他所愿的家国天下,所追寻的主公,所坚守的道路,悉数都散落在尘灰里。二十余年已是竭忠尽节,可正道何如?王道何如?天道何如?

 
 

有如他年少时的豪情壮志,有如江山社稷百姓苍生。人这一生,所放不下的东西何其多。

 
 

这五年来他辛苦操劳,已近橘皮鹤发。可不曾想此时的一梦竟是梦到了少年时,梦里是杏花微雨,三月时的颖川。

 
 

一个小小的少年立在树下,白氅青衫,回头喊他道:“文若哥哥!”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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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自己的行文瞎到无法直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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