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荒x一目连,前半部分指路→离鸟-上
-努力提高文笔中,承蒙不弃,感谢喜欢-题目来自曹丕《善哉行》
离鸟夕宿,在彼中洲。延颈鼓翼,悲鸣相求。
眷然顾之,使我心愁。嗟尔昔人,何以忘忧?
平安京周边的怪事越来越多了。
晴明忙于各类委托,不过他的式神们却仍旧能得清闲。毕竟晴明常驱使的式神总共就那么几位。
庭院里仍旧是热闹的。这次是烟烟罗在帮女孩子们梳着头发,神乐和八百比丘尼也参与到她们的讨论之中。只有青行灯懒散地靠在树下乘凉,没有趁着热闹去讲上几个故事。
这情形实在难得一见,毕竟除了四处收集怪谈与讲故事以外,她似乎很少对别的事情感兴趣。
不过事实似乎也的确如此。
青行灯也正是为了给人讲故事,才少见地缺席了一个讲故事的大好机会。毕竟在讲故事这件事情上,也有更加有趣与有趣的区别。
我想,不论是怎样的人,相比有趣,也都应该喜欢更加有趣一点。这一点对于青行灯这样的妖怪来说,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一目连是循着一只青蓝色的蝴蝶找到她的。
那盏纸糊的灯因听过了太多的怪谈,人的恐惧、懦弱、好奇总是环绕着它,经年累月地,它也成为了妖物。青行灯还有一息尚存,这盏灯便也能长明不灭。
灯的明暗,只取决于它身处何方。
越黑暗的地方,灯光便愈发地令人感到珍贵。
而在天光大盛的白昼,纵使是长明不灭的灯也是显不出亮的,只有特地去看,才能瞧见隐隐约约透着的那一点莹白的光。
许多事情似乎也正如这样。
“嘛,即使无人知晓,也仍然存在有那样一段故事吧。”
青行灯说完又掩住嘴笑,“不过一目连大人提出想听这个故事,真是令我没想到呢。”
“尽管活了很久,偶尔也会有想要了解的东西。”一目连笑。
“那可真是一件难得的事情,”青行灯掩着袖子,目光幽幽地斜挪过去,眼底却露出笑意,“那么,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就从上次没有讲完的地方开始吧。”
“喔,是那片海呢。”青行灯点了点头,“就这样继续吧。”
一段经年的过往,便清晰地自她话语中呈现到了眼前。
“被海啸所扰的渔村,村民们因不愿意迁离赖以生存的大海而祈求神佑。最终到来的,是一位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孩子。他的年纪还很小,要比看上去同样年龄的孩子还要更加瘦弱一些,似乎与高高在上的神明并没有什么联系。”
“可那孩子却注定不是平凡普通的,他的能力让他可以预见许多事情的发生。在他到来后,村民们因他的预言而一次一次免于海啸之灾。”
“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小年纪又孱弱瘦小的孩子从何处而来,只知道他是神明降下的福祉,既然是神指示引导他来到此处,那他的存在似乎并不会有错。”
“……”
“他在村中住下,长久地为村子提供帮助,村民们对待他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
“人们爱护他,也感谢着神明。直到,那样一天的出现。”
“如同一尘不染的落雪会消融进泥土,初生的花芽终有一天会调败,少年来到这个村落的那一天起,或许也就映照了这一天的到来。”
青行灯叙述的语调渐渐地冷下来。
“花朵开始衰败了。”
“当月亮不再从正东方升起时,少年的预言出现了错误。海难是忽然而至的,毫无征兆,村民们起初并没有怪罪于他。因为他的预言错误的事件其实发生得少之又少。”
“可自那时起,预言渐渐地不准确了,某些东西在冥冥之中发生了改变。他准确的预言不再是神明的恩赐,而错误的预言却成为了他的罪恶。”
“村民们籍此怪罪于他,在他们真正在乎的东西面前,少年是否是神明降下的福祉早已变得无足轻重。而他越想帮助这些村民,预言也就愈发地不准确。”
“当愿意相信他的人越来越少,责难于他的人也越来越多,那名少年,失去了预言之力。”
“终于,在被人类背弃后,他的神明似乎也遗忘了他。”
青行灯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她望向了站在一旁的一目连,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目连知道对方是想到了什么,不过他并未在意。
青行灯继续讲述起来,故事已经接近尾声。
“村民们很快就发觉了少年失去了预知的能力,有人提出,不如就把这孩子献给海神,以平息灾难。”
“起初也有人提出反对,可又一次忽然而至的海难过后,反对的声音便逐渐小了下去。少年浑身的伤痕与绝望的哭喊什么也没能改变,人们不再记得少年到来的原因是由于他们自己向神明祈求,也不再记得少年到来之前他们本就无法规避任何一场海难。
“直至最后,所有的人都同意了。”
“……”
“听闻最终那个村子被一场海啸淹没,所有村民的灵魂也未能得往生。因为好奇的缘故,我到那个村子的旧址去探查过,可却一无所获。所以那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连我也一无所知呢。”
灯光柔和地晕在树荫里,几只青蓝色的蝴蝶环绕着灯盏,低低地飞着。
浪潮声似乎平息下去,青行灯的故事结束了。
因为青行灯只能浮在空中的缘故,一目连与她交谈时也只好站着,他环抱着手臂,嘴角紧抿,眉头也不自觉地皱在一起,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让人难以揣测他在思考着什么。
风穿过了他的长发,午后的阳光下,脚下的树影在微微地摆动着,又逐渐地归于平静。
良久,他才终于叹出一口气。
一只低飞的蝴蝶扑扇着翅膀,停落在了他的指间,又在一目连想要抬起手时张开翅膀飞走。
“需要故事来交换吗?”一目连还记得青行灯一贯的规矩。
“不,这段故事本来就是我想讲给一目连大人听的。”
青行灯坐着的身子向后一倒,换了个更加放松的姿势靠在灯杖上,又仿佛自顾自地低语起来,“不过,我也有感兴趣的事情呢。”
一目连看到她幽幽瞥向自己的眼神,默许般点了点头。
青行灯支着头想了想,“您是为什么忽然想要了解这样一段过往呢?”
“唔,因为有些不确认的东西想要求证吧,”一目连回答起她的问题,笑得有些无奈,“百年的记忆实在太长了,总是让人忘却很多事情。”
青行灯对此非常理解。
“那么久的时光,不论是神明或者妖怪,也都发生了改变吧,一目连大人实在感到困扰的话,何不亲自去问一问荒大人呢?”
那位被人类所背弃的神明之子,就是现在的荒。
青行灯语出惊人,不过一目连却不感到惊讶。他知道青行灯想要为他讲述这个故事的原因,也正由于此。
“直接问他吗……”
一目连沉吟着低下了头,他修长的指间夹着一张符纸。
黑色的咒文将无形的力量封印其间,只是握着便能感受到一股温柔又和缓的温度,这与他之前给晴明的符咒一样。风的力量寄居其中,这是他自己的风符。
一目连看着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正是樱花盛放的季节。
有风经过时,他们头顶便有花瓣窸窸窣窣地落下。
因为感知到忽然坠下的轻微重量,一目连的思绪终于被拉回来,他伸手摸了摸,从自己的发顶拈下了半朵从枝头凋落的樱花。明明只是一朵已经开过头了的残败花朵,却仍旧可以感受到清浅的香味。
青行灯清冷的声音便又响起来了。
“注定要调败,却总是会盛放。不论春去秋来,一旦新雪消融,它还是会继续开下去。”
青行灯的手指抚摸上樱树的枝干,“真是奇怪的东西啊,对吧?”
她似乎在说樱花,又像是在说些别的什么。
一目连只是微微地笑起来,对于她所意指的东西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天幕暗沉。
天边泛着温柔的绛紫,如同涨潮的海水,层层叠叠的黛蓝色由浅至深,一点点晕染直穹顶。
明月高缀。
一目连醒来时,一片朦胧的月光就落在他的卧榻边,晚风若有似无地送来樱花的浅淡气息。
大约会是一个适合看花赏月的夜晚吧。
不知是否有人与他有同样的想法,这寂静的深夜,竟也能隐约听到人走动的声响。
一目连坐起身,略微推开了拉门。
矮矮的垣墙遮蔽不了高高在上的明月,月光照在空旷的地面,引出一汪清清的泉,照在庭树与墙垣,拉下一片长长的影。
有人在那如天色一般昏暗的树影下仰着头踱走,月华如练,轻柔地披上他的肩。
是荒啊。
一目连向着循声望过来的人展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寂寂长夜,既然是月朗星稀的好天气,对于有人一起赏月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有人感到不满。
自处理完黑夜山的阴界缝隙后,晴明便忙于各种各样的委托。因为阴气渐盛的缘故,平安京周边的怪事层出不穷,他们也愈发忙碌,一起坐在廊下的闲暇时间少有,两个人碰面的机会也不大多。
严格地说起来,自黑夜山回来之后,这大概是第一次两人一起独处的时间。
他们坐在房顶,虽然身在高处,可和缓的风仍旧环绕着他们,让人不觉寒冷。
荒回过头去看一目连的时候,他正低头看着杯中撷满的月光,有樱花落在他的肩膀,一目连的长发被松松挽在一侧,让荒得以看清对方暗色的眼眸,因在月色中的缘故,这个人身上那种特有的温柔与疏离感被调和得恰到好处。
尽管那对鬼角以及变化的容貌无时无刻不在显示出他已经堕为妖怪的事实,可气息却是无从改变的。
荒收回了目光,又抬起头望向了夜空,“今晚夜色不错。”
这样安静的夜,仿佛连花从枝头坠落到地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一目连没有说话,他在静静地听着风声。
一般来说,他们之间更多时候是由一目连来引起话题,不过这一次他却意外地听到了荒略有犹豫的开口,他的声音清亮,也格外地认真。
“……抱歉。”他说。
天上的月因影而有缺,星辰因流云而被遮蔽,盛放的夜樱因其本身的重量而从枝头坠落。这些都与荒没什么关系。
一目连实在想不到什么值得荒道歉的理由了,他眨了眨眼,对此感到有些疑惑。
不过好在荒没有打算让他为这句毫无来由的道歉继续困惑下去。
“我是说,之前你来找我的时候。”荒补充道。
“啊?”
一目连想了片刻,记忆回溯到他们从黑夜山回来的那天。
那天他在黑夜山的湖边找到荒,对方质疑的话语却如冰锥一般刺骨,难道是因此而道歉吗?
想到荒竟然在这么多天后不苟言笑地为此道歉,一目连不禁发笑。
“是为了那件事情的话没什么的,”一目连想了想,自己确实本就毫不在意,“不过,大概向博雅先生致歉会比较好吧?”
向源博雅致歉吗,那大概会有些麻烦吧,荒这么想着,就又听到一目连带有笑意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啊,这样的表情,又当真了么?”
“……”
听到荒的一声轻笑,一目连也转过头去看着他。
这样的距离与视角都足够熟悉。
这些日子里,他们常常会像现在这样,一起坐在某个清净的角落。喝茶聊天之余,一目连喜欢静静地听着风声,而荒似乎也从来不会感到无聊,院落里总是很热闹,可他的目光始终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印象里,自从荒被晴明召唤至此,似乎总是这个人在看着自己,一目连想。
不知是何时变得熟络的,有的事情似乎正是这么自然而然地发展着。如同一树枯木结出新芽,花苞旋放着盛开,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
一目连又想起青行灯的话,还有那个故事。
对于荒的过往,此前他实在一无所知,不过有关青行灯所讲述的那个故事的结尾,他却清晰地看见过那一段回忆。
确切地说,是窥探到了那段回忆吧。
那天在黑夜山中,由于湖水中寄居的镜妖受到溢出的庞大阴气的污染的缘故,一目连曾陷入了能够映照往昔的幻境之中。
荒没有问过他看到了什么,是因为他知道在幻境里,一目连重历了自己内心仍旧无法忘怀的痛苦。每一个人,大约都会有一些不愿为人所道的经历。
不过荒所不知道的是,一目连也意外地看到了一段……有关大海的回忆。
一目连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由得又回想到了他在幻境中所感受到的那种绝望与挣扎。
月光要比现在还要皎洁一些,却只显得海面更加得令人恐惧。
那是一片尤其冰冷的海。
一步一步地步入其中时,那种透骨的寒冷被无限地扩散开来。少年单薄纤弱的身躯满布伤痕,相比内心撕心裂肺的痛楚,新旧伤口触及海水时的剧烈疼痛似乎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人类背弃了他,神明也将他遗忘。
他步入海水,仿佛也在步入绝望之境。
一目连在幻境之中看到的,正是荒内心的映照。
冰冷的并非是海水,也不是这窥不见尽头的夜色,而是一颗渐渐冷下的心。
“?!”
令一目连猛地回过神来的,是轻柔的织物搭在肩上的触感,有些干燥的暖意包裹住他的身子,把夜晚的凉风隔绝在外。
一目连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了荒的目光。
“看你好像很冷的样子。”荒这么解释。
一目连这才发觉,大概是因为回忆起幻境里所感受到的寒冷,自己无意识间抱起了手臂,有些蜷缩地坐着。身上搭着的是荒刚刚披着的羽织,仍旧带着对方的体温。
心里仿佛有什么被忽然地触动,一目连觉得心底有些发酸,他舒展开眉头,向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人露出个微笑,“真是好冷啊。”
妖怪是不怕冷的。
何况一目连本身就是驱使风的妖怪,只要他想的话,夜晚的习习凉风也能很快就会变得温暖又柔和。
荒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却发现一目连看向自己的目光格外认真,似乎有什么话想要问。
“怎么了吗?”
一目连的眸子沉静地看过来,荒看到月光照在他金色的瞳孔,把他眼底的一片柔软与悲悯都映得清清楚楚。而一目连沉默着,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荒没有催促他,他看着一目连拉了拉身上的羽织,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才终于开始讲述起来。
一目连讲述起了他窥见到的那片幻境。
以及他所见的幻境里,那位一无所有的少年。
“那孩子是你,对吗?”一目连的声音轻柔,他低头看着落在他手腕的一瓣落花,他没有去看荒的表情,不用抬头,他也可以感受到荒那极其警备的状态。
他在触及对方的一块伤疤。
在两个人都紧绷着呼吸的间隙里,大概是有风又寻着一目连的所处而来,樱花扑簌簌地下落。
他闭上了眼睛,叹了一口气,又或许没有。
许久,荒才逐渐放松下来。
他哑着声开口,“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
他很少去回溯那段记忆,不论对于人类或者神明,那样的经历都实在不会有人感到怀念。不过,有唯独一次例外。
荒低头看了看一目连,他的发尾泛着浅淡的青色,被长发遮盖住的双眼低垂着目光,而身边环绕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
荒再一次见到一目连时,正是因为这熟悉的气息,令他不禁回想起了那一段往事。
一目连靠近了一些,他的手搭到了荒的心口,隔着衣物的布料,静静地感受着。
这个动作有些逾越,不过荒也并没有躲开。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一目连这么问。
对于他来说,第一次见到荒,似乎是在新雪初消的那个午后,晴明满脸困扰地站在一旁。而荒就站在庭院里这棵樱树下,看着满树新发的花苞。
荒没有回答,他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以一种随意的姿势靠坐在屋脊上,认真地看着一目连。
“想听吗?”他问。
没有等一目连回答,他便讲述了起来。他同样是不擅长讲故事的人,不过在一目连面前,他仍旧摊开了那一段不愿触及的过去。
“百年前,山里有一座华丽的神社,那里供奉着一位掌管风的神袛。”
“那位风神庇护着一方的百姓,却逐渐被人们遗忘。他的信徒越来越少,可不论他们许下怎样的祈愿,温柔的神明总是会竭力帮助他们。”
“直至某一天,一个一无所有的孩子,在一片透不见光亮的黑暗里,向所有的神明高声质问,为何赐予他预知的能力又将其剥夺,为何赐予他人类的爱戴又令其泯灭,为何赐予他生命,却又让他遭受这一切痛苦。”
“不再是神明之子的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因为听到了村民要把他丢入海水中祭奠海神的打算,浑身是伤的少年在那个夜晚挣扎着逃跑。”
“逃到一座山里时,他遇到了神力式微的风神。”
一目连愣了愣。
回想起幻境里所见到的少年时的荒,一目连似乎有了印象。
当时在一片葱茏的山林脚下,一目连记得自己遇见了一位浑身是伤的孩子,对方慌不择路地闯进这片林子,被山道上滚落的石头砸伤了腿。
昔日的风神低头看着那名不论问什么都不肯开口的孩子,他的目光沉寂却又满是惊惧,绝望可又在苦苦挣扎。
他的痛苦,不甘,还有委屈,全都透过那对眸子传递到一目连的心底。
那时的一目连已经不再是那位强大到足以庇佑一方的神明,他的信徒们逐渐将他遗忘,而失去信徒的神明便不再有了存在的意义,连维持着自己的存在都有些困难的一目连实在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他。
自己做了什么来着,一目连回想着,那个少年是荒的话,那他最后还是被抓走了吧……
“风神以他仅剩无几的力量,为狼狈不堪的少年结下了一个护佑的术法。”
荒握住了一目连的手腕,从方才他手指所触碰过的衣领夹层里,摸出了一张仍旧留有他心口的温度的符咒。
一张承载着温柔的风的符纸。
一目连在幻境中看到过它,那是昔日风神庇佑自己子民的风符。
聒噪的蝉鸣不知在什么地方响起来,却显得夜更加寂静。和缓的风归于平静,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樱花落下来。
荒对着近在咫尺的人伸出了手,把对方圈进怀抱里。
他的嘴唇在一目连的眼角轻轻碰了碰,目光里显露出少有的柔和。
“我始终是你最虔诚的信徒,我的风神大人。”
今夜月色正好。
流转的风,似乎也寻找到了它的归宿。
-完-